柳叶叶站在春风劳动争议服务部的门外,看着玻璃门里面的比划争吵看了有一段时间,才看到了瘸子唐源。她推门进去,说,你好。唐源说你好,然后就怔了一下,说你出来啦?我是想问一下,你这里要不要人帮忙做事?工钱少一点也行,够吃饭就行。唐源把脸红了一阵说,毛妹的事我也很难过,她太心急了,她信不过我啊。
听到张毛妹跳楼的消息他是在酒吧里,这一夜他有点失眠。常来临这种温吞水的人本来对酒吧是不会有兴趣的,可是跟着陈太去过几次以后,也发现了它的妙处。它表面嘈杂,实际简单,想刺激刺激也行,想发泄发泄也行,很适合那种情绪波动剧烈的人。
马明阳这次回来是真的想大干一场,他把公司的铜牌钉在了深圳最具标志性的帝王大厦18楼,深圳市现代劳务派遣公司,既现代又派遣,一点都不含糊。也有人劝过他,既然是跟劳动有关系,还不如在劳动局楼上租几间房,又便宜又沾光。他的回答是,劳动局懂现代劳务关系吗?谁沾谁的光还不一定呢。一个代表潮流代表方向的新生事物只能让制度跟上他的步伐,而不是由他来迁就制度,这一点他确信不疑。
失火的时候柳叶叶还没睡,那天是夜大考试,考政治经济学,她考得不好,正在生气,正在骂自己笨蛋,就清清楚楚听到了那一片凄厉的呼救声。等她冲到楼下,PVC仓库的那栋楼已经被大火撕裂了,火苗从窗户里门缝里和被掀开的屋顶上喷射出来,隔着几十米都能感受到灼人的气浪,不一会儿就接连发出沉闷的爆炸声,然后楼顶跳了一下就塌了,那些火苗像是被憋在汽车轮胎里憋得太久,突然放开了一样,呼地一下冲到夜空里,有五层楼那么高。
首先是省委领导来幸福村视察。省委领导来,市委区委本来都有一整套的接待班子,没他们什么事,可何子钢坚持认为这是关键性的一战,好比打营口意在图东北,三十六拜都拜过了关键就看那一哆嗦,总之鬼话说到赵学尧耳朵疼。后来话才说清楚,原来是他们劳动局政研处的处长位置出缺了。
常来临只好说了是袁敏的原因。袁敏这次来探亲虽然没出什么事,可心里总觉着像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也说不上是个什么问题,反正情绪不高。但这个事和公司没有关系,完全是个人的事。他说,我不会影响工作的,陈太你放心。
其实真正叫文总心烦的是他老豆。老婆烦,迟小姐烦,都是女人在烦,有恩有威一手软一手硬总归搞得掂的。只有老豆他搞不掂,搞不掂他就坐不稳,心里老是七上八下,怕他有一天冲上台来揭他的皮。老豆做得出的,他相信。现在市里领导区里领导都来打招呼了,他就要成为典型了,老豆怎么办?
春节期间赵学尧回了趟内地,把身后乱七八糟的事务处理干净了。房子给了老婆,儿子给了奶奶,这是以壮士断臂的姿态处理这些事的,一刀砍下去,眉头都不皱。新的一年开始了,他要崭新的面貌拥抱这个时代,全力以赴。
柳叶叶买了一本杂志,封面上的女孩是深圳著名的打工作家,好漂亮。她觉得自己的眼睛跟那个女孩有点像,所以就买了下来。另外杂志的封面上有句话她也喜欢:在深圳,人人都可以当太阳。这话,常书记也说过的。
对女人的看法赵学尧向来宽容。在赵学尧看来,特区每每把妓女当三无人员把嫖客当三有人士的做法是极其浮浅可笑的,不负责任的。因此上对迟小姐的看法则更加不同一些。迟小姐跳跃的欢乐的思维方式,和安静的凄婉的神态,以及二者形成的情绪反差常令赵学尧内心嗟呀不已。跳舞次数多了,连她的身体赵学尧也都熟悉起来。她胯部扭动时手指间的那种感觉,呼吸时带着体温的那种气息,实在是很深刻。
她们都说这叫迷你流水线,迷糊你。人一上了流水线就如同被接通了电源插进了回路,你就迷迷登登。你就再也不是你自己,你的手、脚、眼睛、耳朵甚至脑壳都从身上逃出去,不归你自己管了。这些东西只是几十人的一部分,传送带的一部分,公司的一部分,全球市场的一部分。
赵学尧是在那个漂亮的图书馆碰见何子钢的。他本想去查点资料,结果却在门厅被一个板着铁青脸的保安拦住,请他看了一场关于性病的小电影,最后还损失了两张已然不多的十元大钞。心情恶劣的赵学尧就把查资料的事给忘记了,把一口浓痰恶狠狠留在花岗岩大厅的中央。